为了骗取三千万保险金,我精心筹划了这场假结婚。 按照计划,她会在领证路上遭遇“意外身亡”。 可就在结婚登记处钢印落下的刹那,她肺部肿瘤突然破裂。 鲜血喷溅上大红喜字时,我听见她笑着说: “你闻到了吗?” “死亡的味道……真甜啊。”
血,温热浓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毫无征兆地喷溅在民政大厅那面巨大的烫金“囍”字上。像一朵邪恶的花,在象征永恒契约的红色背景上骤然绽放,刺眼得荒唐。
前一秒,钢印落在我和周薇崭新的结婚证上,发出沉闷又笃定的一声“咔哒”。那声响在我耳朵里,等同于巨额保险金到账的金币碰撞声。三千万。整整三千万。足以抹平我公司那个该死的、即将吞噬一切的财务黑洞。
下一秒,站在我身边的新娘子林薇,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不是那种轻柔的摇晃,而是像被高压电击中,整个躯干不受控地向后反弓,弧度大得吓人。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撕扯、挣扎。紧接着,一大口、又一大口暗红的、夹杂着细小可疑碎块的血沫,如同失控的喷泉,从她惨白失色的嘴唇间汹涌而出。
那滚烫污浊的血点,有几滴甚至越过冰冷的登记台,溅在我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灰色定制西装袖口上,洇开一片深色的、丑陋的污迹。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周围人群爆发出能把屋顶掀翻的、混杂着无数恐慌与尖叫声:
“天啊!血!吐血了!”
“快来人啊!死人啦!”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整个婚姻登记大厅瞬间变成了混乱的地狱入口。甜腻喜庆的背景音乐还在不合时宜地播放着《今天你要嫁给我》,与这血腥残酷的场景交织成一首荒诞至极的死亡交响乐。有人慌忙后退躲避,有人惊恐地捂住嘴巴,有人仓皇地掏出手机报警,不锈钢的凳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林薇的身体像失去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软软地、沉重地倒了下去,撞翻了旁边一个廉价的塑料花篮,里面象征白头偕老的塑料百合花散落一地,沾满了她口鼻中不断溢出的温热黏腻的血沫。她的眼神在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的空洞间剧烈切换,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穿透了我精心构筑的伪装,直视皮囊下那颗冰冷腐烂的心脏。
就在她的意识似乎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她那沾满血沫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动,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出一个极端扭曲的弧度。那不是惊恐,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一个无声的笑容,像用烧红的烙铁刻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紧接着,就在周围混乱的噪音漩涡中,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在我耳边的气音,钻入了我的耳蜗:
“周……周淮安……你闻……闻到了吗……”
她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生命之光迅速熄灭,但那个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死亡的味道……”她嘴唇无声地翕动,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我却读得清清楚楚,“……真甜啊。”
一股寒气,比北极冰川更深邃的寒气,从我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逃而出。不是因为眼前这血腥恐怖的场景本身,而是因为那句话。
那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计划中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意外”。
“死亡的味道……真甜啊。”
我精心策划的“意外死亡”骗保剧本,在剧本开头就失控崩塌。那个本该在“意外”中无声无息消失的工具人,竟然在大幕刚刚拉开、在神圣的登记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惨烈和戏剧化的方式咳穿了自己的肺部!更可怕的是,她临死前那句话……她知道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念头带着剧毒,瞬间侵蚀了我所有的神经。
混乱中,工作人员和几个胆大的市民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扶起林薇,有人徒劳地按压着她的胸口。她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一样任由摆布,更多的血沫从嘴角涌出,染红了地板和她身上那件廉价租来的劣质白色婚纱裙摆。婚纱的蕾丝像蛛网一样纠缠着刺目的红。
我感觉自己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步,脊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墙上。那冰冷坚硬的不锈钢座椅扶手硌着我的后腰,尖锐的痛感勉强拉回一丝飘忽的理智。
看着地上那滩不断扩大、浓稠得发黑的暗红血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扭过头,胃袋痉挛着,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让开!都让开!别围在这!”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神色严厉的中年男人拨开混乱的人群挤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拿着执法记录仪的警员。中年警官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现场,扫过墙上那巨大的血渍“囍”字,扫过地上生死不知的林薇,最后,那道冰冷审视、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躯带来无形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汗味混杂在一起。“周淮安?”他声音不高,但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穿透力,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喉咙发紧,咽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艰难地点了点头。
“登记刚结束?”他追问了一句,目光审视着我的脸,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不受控制的肌肉抽搐。
“……嗯。”我艰难地挤出一点声音。
“我是分局刑侦队的严锋。”他掏出证件在我眼前快速晃了一下,上面的警徽闪着冰冷的光。“告诉我,你妻子,”他刻意加重了“妻子”两个字,像两记闷棍敲在我头上,“她咳血多久了?之前身体有什么问题?”他蹲下身,却没有触碰林薇,只是仔细地、近乎冷酷地观察着她惨白的脸和染血的唇。
咳血多久了?身体有什么问题?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狂暴的马蜂。按照我精心设计的脚本,林薇应该是一个健康的、明天就将意外死亡的替身。肺癌?晚期?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混乱的记忆。那份伪造得完美无瑕的体检报告……她提交时的顺从微笑……那个该死的、散发着霉味的地下诊所医生贪婪收钱的样子……
谎言像湿透的棉被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窒息感骤然袭来。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却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她身体一直挺好的……”每一个字都烫得我舌头发麻,“没……没听她说过有什么大问题……怎么会这样……”
严锋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睛紧紧锁住我,像两把解剖刀。
“很好?”他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混乱的脑海,“一个‘身体很好’的人,肺部肿瘤破裂,血都咳成这样了,你,”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一点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我西装袖口那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凝固的血污。
“还是说,周先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如同毒蛇吐信,冰冷滑腻地缠绕上我的心脏,“这本来就在你的‘意料之中’?”
嗡——
大脑一片空白。额角的冷汗瞬间汇聚成冰冷的溪流,顺着鬓角蜿蜒而下。那沉重的、属于林薇的旧帆布包此刻像一颗烧红的铅球,死死坠在我臂弯里。包里硬邦邦的棱角——那个廉价的、贴着幼稚卡通猫贴纸的塑料硬壳笔记本——隔着粗糙的布料,正硌着我的皮肤。
几天前,林薇曾用她那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指,神经质地、一遍遍摩挲着那个笔记本,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铅云,声音轻飘飘像一缕随时会断的烟:“周淮安……要是我死了……你得帮我……”
那时,我以为那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时,对“丈夫”的软弱托付。
严锋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得我无处遁形。那句“意料之中”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回荡,像淬毒的冰凌悬在我的头顶。胃里翻涌的恶心感汹涌而来,我死死咬住牙关,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尝到的全是血腥气的幻觉和谎言腐败的苦涩。
我垂下眼,视线仿佛被烫到般避开地上那摊刺目的暗红,也避开警官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落在臂弯里那个灰扑扑、沉甸甸的帆布包上。包角那个廉价的塑料笔记本坚硬的轮廓,此刻清晰地传递着一种固执的存在感。
几天前,在那个充斥着消毒水霉味和绝望气息的廉价出租屋里,林薇蜷缩在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窗外是城市永远不会熄灭的、代表着冷漠与疏离的霓虹灯光。她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裹在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里,像个随时会散架的骷髅架子。
她手里就紧紧攥着这个贴着卡通猫贴纸的本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看我,空洞的眼神穿透模糊的玻璃,投向外面那片虚假繁华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周淮安……要是我死了……”她顿了顿,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你得帮我……帮我找到一个人……把这个……交给他……”她抬起那只枯瘦的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本子。那时,她眼底深处掠过的东西,我以为是濒死的哀求和对尘世未了心愿的执着。
多么可笑。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狂上蹿,牙齿控制不住地开始打颤。我猛地意识到——那不是托付!那不是哀求!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刻毒的诅咒!是她在深渊边缘,对我这个推她下去的人,最后的、迟来的报复!
肺癌晚期的身体……登记处精准爆发的咳血……那句回荡在死亡边缘的“死亡的味道真甜”……还有此刻包里的硬壳笔记本……这一切碎片,被严锋那句冰冷的“意料之中”狠狠击碎,又在瞬间拼凑成一个令人窒息的、恐怖的全景图。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仅知道自己是随时会死的绝症患者,她更知道我处心积虑娶她,就是为了让她干净利落地死掉,好榨取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那笔巨额保险金!她心甘情愿地踏入这个死亡的陷阱,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她是带着毒来的!她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恨意来的!
那句“帮我找人”,不是托付,是引爆的信号!那个笔记本……
我臂弯里的帆布包,瞬间重如千钧,里面那个廉价塑料壳包裹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遗言心愿,而是一颗足以将我炸得粉身碎骨、永不超生的炸弹!是她复仇的蓝图,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将我彻底钉死在罪恶耻辱柱上的铁证!
她要把我拖进地狱。用她自己的尸体作为阶梯,用我的贪婪作为燃料。
“嗬……嗬……”地上,林薇的身体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恐怖的抽气声,更多的血沫从她嘴角涌出,在她苍白如纸的下颌蔓延开,像一条蜿蜒的猩红毒蛇。她的眼睛,那双已经开始失去焦点的眼睛,竟奇迹般地再次转向了我。瞳孔深处,涣散的光芒里,清晰地倒映着我煞白、惊恐、写满难以置信的脸。
然后,她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再次向上牵扯了一下。
那个凝固的、无声的、带着地狱般甜腻血腥气的笑容,瞬间放大,占据了我整个视野。它在说:开始了,周淮安。我的“意外”结束了。你的地狱,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撕心裂肺地穿透大厅混乱的声音,像是为这场荒诞血色婚礼奏响的终曲。红色的警灯刺眼的光芒透过大厅的玻璃门疯狂旋转闪烁,将墙上那个大大的“囍”字,映照得一片猩红,如同浸透了血。
审讯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砰”地一声,隔绝了外面走廊惨白的光线和隐约的嘈杂。门轴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像生锈的绞盘在收紧。一股混合着劣质消毒水、陈年汗渍和金属铁锈的浑浊气味,瞬间包裹上来,沉重地压在肺叶上。
惨白刺目的灯光从头顶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照得一切纤毫毕现,也无情地暴露着每一丝慌乱。房间异常狭窄,除了固定在冰冷水泥地上的金属桌子和两把同样冰冷的椅子,别无他物。金属桌面反射着寒光,映出我此刻扭曲惶恐的影子。
严锋没有催促我坐下。他像一尊沉默的礁石,矗立在狭小空间里唯一一扇巨大的、镶嵌着单向玻璃的墙壁前,背对着我,只留下一个压迫感十足的黑色剪影。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挂钟秒针移动发出的“咔哒、咔哒”声,像小锤子精准地敲打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落在桌面上那个灰扑扑的、廉价帆布包上。它就那么随意地搁在那儿,像一块来自地狱的陨石。旁边,正是那个贴着褪色卡通猫贴纸的塑料硬壳笔记本。猫贴纸咧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嘲笑。
严锋终于动了。他缓缓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窒息的缓慢。他没有看我,冰冷锐利的目光先是扫过那个帆布包,然后精准地落定在那个刺眼的卡通猫笔记本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
接着,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粗糙、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和翻阅卷宗留下的痕迹。他没有拿起笔记本,而是只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极其轻蔑地、如同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般,在那个廉价的塑料封皮上点了一点。力道很轻,发出的声响却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周淮安,”他的声音比金属桌面还要冷硬,像淬了冰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劈开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林薇的遗物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终于抬起,如同两道聚焦的强光探照灯,笔直地、牢牢地钉死在我脸上,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丝肌肉的失控抽动,“写满了你的名字。”
嗡——
大脑再次陷入一片刺耳的白噪音乱流。胃壁痉挛着抽搐,一股酸腐的灼热感直冲喉头。我死死抠住冰冷椅背的边缘,指甲几乎要嵌进廉价的塑料里去。冷汗争先恐后地从额角、后背渗出,瞬间浸湿了衬衫紧贴的布料。
“……写满了你的名字。”
这句话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狠狠凿进耳膜深处,在颅内掀起腥风血雨。几天前出租屋里的画面碎片般炸开——蜷缩在旧沙发上的骷髅般的躯体,枯瘦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笔记本封面,空洞眼神投向窗外……那不是留恋!那不是托付!那是在刻毒地书写我的罪状!那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字句,此刻在我扭曲的想象中,全都化作了无数道诅咒的符咒,每一笔每一划都是用她的血刻下的,都在无声地尖叫着我的名字,笔锋如刀,字字泣血!
“我……”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嘶哑变形,“……严队长,她……她身体……”我艰难地吞咽着,试图重新捡起那句崩塌得粉碎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如同在滚烫的炭火上煎熬,“她身体一直……挺好的……我们……我们才刚结婚……”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成了绝望的气音。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辩解苍白得滑稽,像一层一戳即破的劣质窗户纸。
严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纹。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对着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做了个极细微的动作。
几秒后,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那个年轻的、拿着执法记录仪的警员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台黑色的平板电脑。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严锋身边,恭敬地将平板递了过去。
严锋接过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指尖敲击玻璃屏幕的声音清脆而冰冷,每一下都精准地敲在我的心跳间隙里。
然后,他手腕一转,将平板屏幕猛地推向我的方向!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张扫描件的照片。纸页顶端,几个加粗的黑体大字像淬毒的尖钉,瞬间刺入我的眼球——人身意外伤害保险单。旁边是被保险人姓名:林薇。投保人姓名:周淮安。而下方保险金额那一栏的数字,像一串狰狞的零组成的绞索——30,000,000.00!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三千万!那串数字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视网膜!
“健康良好?”严锋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碰撞般的铿锵质感,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反复撞击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桌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几乎要压到我眼前,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我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镇定,“肺癌晚期!已经扩散!医生说她随时可能像今天一样,‘砰’——”他伸出手指,模仿着爆炸的动作,在我眼前猛地张开,“肺里的肿瘤说爆就爆!跟个炸弹一样!你告诉我你不知道?!”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空间里如同惊雷!“啪!”
桌上的笔记本和帆布包都被震得跳了一下。那个咧着嘴的卡通猫贴纸,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三千万!”严锋的声音如同虎啸,带着能撕裂一切的狂暴怒意,“一个肺癌晚期的女人!你给她买三千万的意外险?!周淮安!”他猛地用手指戳着屏幕上那串刺目的零,“你他妈的当我第一天穿这身衣服?!当我是傻子?!”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我几乎是吼了出来,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冲撞,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她!是她给我的体检报告!”混乱的脑子里,那个散发着霉味的地下诊所医生油腻的笑脸一闪而过,“报告说她一切正常!她说她需要一份安全感……我才……”谎言一旦开始,就像失控的列车,只能沿着绝望的轨道疯狂冲向深渊。
“安全感?”严锋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嘴角咧开一个极端嘲讽的角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骨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锋利。“好一个安全感。”他冷笑着,手指再次在平板电脑上滑动,屏幕的画面瞬间切换。
不再是保单扫描件。
而是一段清晰的咖啡馆监控录像画面!时间是——今天上午!
画面里,正是那间我和林薇“偶遇”、敲定最后“领证”细节的街角咖啡馆。熟悉的卡座。林薇穿着她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却照不进她眼底那一片沉寂的死水。
她面前空空如也。
没有冒着热气的咖啡,没有加了柠檬的冰水,甚至没有一杯最廉价的白开水。只有冰冷的桌面。
画面右下角的时间码在跳动。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她就那么干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沿,瘦削得惊人的肩膀绷着一股奇异的僵硬感。她的目光,穿透咖啡馆的玻璃窗,死死地、专注地凝视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降临。那份平静,那份专注,此时此地看来,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气息。
严锋的手指暂停了画面,精准地定格在林薇那张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上。“看到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滑腻冰冷,缠绕着我的神经,“从上午九点四十分进入咖啡馆,到你推门进去的十点零三分,整整二十三分钟。她坐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一口水没喝。”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她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任何一点多余的水分摄入。哪怕一滴水,都可能提前引爆她肺里那颗该死的肿瘤炸弹!她在等什么?嗯?”
冷汗如同冰冷的蠕虫,密密麻麻地爬满我的脊背。审讯室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却像带着细小的冰渣,割得生疼。严锋的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像两根烧红的钉子,逼着我给出一个答案。一个连我自己都无法骗过自己的答案。
“她在等你。”严锋的声音斩钉截铁,替我做了宣判。他不再看我,而是对着单向玻璃的方向再次做了个动作。
审讯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这一次,走进来的是那个年轻警员,他旁边跟着一个四十多岁、围着油腻围裙、脸上带着明显紧张和不安的女人。是那间咖啡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眼神躲闪,不敢看严锋,更不敢看我,双手神经质地揪着围裙的下摆。“警官……”她声音有些发颤。
“王姐,”严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紧张。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位林薇女士的情况,再说一遍。”他指了指屏幕定格里林薇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老板娘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飞快地扫过屏幕,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她……她姓林是吧?这个女人……”她咽了口唾沫,“大概……大概半个多月前开始,几乎天天来。都是上午,固定在那个靠窗的位置。”她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角落卡座。
“每次来,就点一杯最便宜的白开水。也不怎么喝,就那么干坐着。”老板娘的声音带着一种目睹了异常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更长,就死死盯着外面那条马路看……像是在等什么人,又不像……”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个诡异的景象,“那眼神……怪吓人的,空空的,又好像……烧着火……我跟她搭过话,问等谁呢?要不要换杯热乎的?”
老板娘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后怕,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就那么转过头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声音……声音轻飘飘的,冷得渗人……”老板娘学着林薇的语气,模仿着那种非人的漠然:“‘等一个……’”
年轻警员适时地轻轻推了一下平板电脑,屏幕上切换到了预存的笔录页面。
老板娘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道: “她说:‘等一个让我甘心去死的人。’”
“等一个让我甘心去死的人。”
砰!
这句话像一颗当量惊人的炸弹,在我脑海中引爆!瞬间摧毁了所有摇摇欲坠的侥幸!耳朵里一片尖锐的蜂鸣!
那天林薇的眼神……空洞的,燃烧的……那句临死前的“死亡的味道真甜”……所有碎片被这句话构成的引信瞬间引爆、串联!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气从心脏深处猛烈炸开,四肢百骸瞬间冻结!我猛地从冰冷的椅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
“不是我!我没有逼她!”失控的吼声冲出喉咙,带着绝望的嘶哑,在狭小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是她自己!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她说她需要钱治病……”谎言在绝对的证据面前,变成了滑稽又可悲的哀嚎。
严锋只是冷冷地看着我,眼神像是看着一条在黏板上徒劳挣扎的鱼。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上那个贴着卡通猫贴纸的笔记本。“吵有什么用?”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吵能吵开它?”他拿起笔记本,那廉价的塑料外壳在我眼前晃了晃,卡通猫咧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宣告胜利。然后,他手腕一翻,将笔记本“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年轻警员递过来的平板电脑旁边。
屏幕上,是一个密码输入界面。冰冷的白色方框,在等待一串开启地狱之门的字符。
严锋双手抱胸,身体向后靠去,倚在冰冷的水泥墙壁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崩塌的狼狈:“现在,周先生,”他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残忍探究,“告诉我……”
他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和那个冰冷的平板输入框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这位让你妻子‘甘心去死’的人,”他的语调刻意放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你觉得……她最有可能,把打开这个秘密的钥匙,留给谁呢?”
“你想试试吗?”他把平板电脑往桌沿的方向推了推,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猜猜密码?周先生?”
密码?
我的大脑一片混沌,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钥匙?林薇把钥匙留给我?那个恨不能拖着我一起下地狱的女人?!这念头本身就是一个荒谬绝伦的黑色笑话!
可严锋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像锁链一样缠绕着我。眼前那个闪烁的光标,像通往地狱入口的唯一微光。猜?怎么猜?
混乱的意识深处,数字疯狂地翻涌,如同失控的漩涡。保单号码!那串价值三千万的数字!它曾经代表着财富和生机,如今却像烧红的烙铁!手指颤抖着伸向冰冷的平板屏幕……
错误!密码不正确!
鲜红的警告提示瞬间弹跳出来,像一张嘲弄的鬼脸。
冷汗更多了。我的生日?她记得吗?那个阴暗出租屋里,只有交易没有温情的片段冰冷地闪过……指尖带着绝望的侥幸按下……
错误!密码不正确!
刺眼的红色再次炸开!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至头顶。呼吸变得异常困难。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数字对她有意义?!今天!该死的结婚领证日!这个用死亡和鲜血标记的日子!她是不是就用这个日子作为开启复仇的钥匙?!
指尖带着最后一丝疯狂的赌徒心理,哆嗦着,几乎用尽全力戳向屏幕的数字键……
错误!密码不正确!
屏幕无情地再次被刺目的红色覆盖。
“呵呵……”一声低沉、毫无温度的冷笑从对面传来。严锋依旧抱着双臂,倚靠在墙上,冷眼看着我这番徒劳可笑的挣扎。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看来,周先生对你这位让你‘甘心去死’的新婚妻子,”他刻意加重了“甘心去死”四个字,字字如同冰锥,“了解得……很有限啊。”
了解?有限?
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让我猛地抬起头,撞上严锋那双充满讥诮的眼睛。一股混杂着恐惧和难以言喻愤怒的火焰猛地窜起!几乎是不假思索,一个埋藏在记忆底层、几乎被遗忘的日期碎片,毫无征兆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冰冷,瞬间刺破了混乱的迷雾!
林深!
那个名字!林薇无数次在深夜痛楚的呓语中反复咀嚼的名字!那个她唯一一次在我面前情绪彻底崩溃、像个无助的孩子般蜷缩在地痛哭时,咬牙切齿又撕心裂肺呼喊的名字!那个让她眼中燃烧着刻骨仇恨的名字!
“林深……姐姐对不起你……姐姐带你回家……”那晚她破碎的哭嚎,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和绝望,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一个日期!一个用死亡标记的日期!林薇唯一的弟弟,车祸身亡的日子!那个我和她第一次“偶遇”于咖啡馆时,她曾提到过一次的忌日!当时她空洞的眼神望向窗外,像在对我诉说,又像在喃喃自语:“三年了……就在三年前的今天……他走了……”
那个日子!那个被血和泪浸透的日子!那个从未被记住,却被她刻在骨髓里的日子!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手指比思维更快!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我猛地扑向平板,指尖带着不顾一切的颤抖,狠狠地戳向屏幕上的数字键!
0415
输入!
时间仿佛凝固了。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严锋抱着双臂的姿势微微凝滞,眼神第一次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惊疑。
屏幕上,红色的错误提示消失了。
光标闪烁了几下。
然后——
滴!
一声清脆短促的、代表解锁成功的系统提示音,在死寂的审讯室里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虚空中紧绷的最后一道弦!
平板屏幕瞬间切换!
不再是冰冷的密码输入框。
直接跳转到了电子笔记的最后一页!
屏幕上,是无比清晰的、一行熟悉的、娟秀中透着一种病态执拗的手写字迹!如同林薇临死前那个无声的冷笑,带着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嘲讽,从地狱深处扑面而来,狠狠撞入我的眼底!
周淮安,你以为你在骗保? 是我选了你当陪葬品。
轰!!!
脑海里仿佛有亿万吨炸药被同时引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天旋地转!支撑身体的力量刹那间被彻底抽空!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狠狠栽倒!
“砰!”
额头重重撞击在冰冷坚硬的金属桌沿上!剧痛伴随着眼前炸开的金星,却丝毫无法掩盖那两行字带来的灭顶穿透力!陪葬品!陪葬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以为自己是精心布局的猎人,却从头到尾都是她为自己地狱之行选定的祭品!
鼻腔里有温热的液体涌出,伴随着浓重的铁锈腥气。是血?还是幻觉?大脑一片混沌的轰鸣,只能隐约听到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杂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
混乱中,似乎有警员在喊:“严队!法医那边初步报告出来了!”
另一个声音急促地补充:“……死者肺部肿瘤破裂符合自然病程发展……但体内检测到极高浓度的……还有,我们在她租住的床头柜暗格里发现了一个空的棕色处方药瓶……标签被撕掉了……”
严锋的声音,冰冷、清晰,穿透一切的嘈杂,像最终的审判之锤,带着洞悉一切真相的彻骨寒意,狠狠砸落下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我的灵魂上:
“周淮安,看来你的新婚妻子,不仅选定了你这个‘陪葬品’……”他顿了顿,语气里蕴含的冰冷锋芒足以割裂灵魂,“还‘贴心’地,自己停了最关键的抗肿瘤药物和止痛剂。她用命,给你挖好了坑。”
“协助自杀?”他逼近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着瘫软在地、满脸是血狼狈不堪的我,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深渊的寒风,“不,这更像是……谋杀。用她自己的命,谋杀你全部的余生。”
“带走!”
“带下去!”
严锋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判决,在逼仄的审讯室里回荡。两个警员如同铁钳般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架起瘫软在地的我。额头撞击金属桌沿的剧痛还在嗡嗡作响,眼前残留着金星和黑暗交织的斑驳,鼻腔里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审讯室那股劣质消毒水和铁锈的浊味,令人窒息。
我像一袋失去所有骨头的烂肉,被拖拽着双脚离地,拖向那扇沉重的铁门。视线无法聚焦,只能模糊地扫过地上那个孤零零躺着的、贴着卡通猫贴纸的笔记本。猫的嘴角咧着,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彻底崩塌。
陪葬品……谋杀余生……
林薇最后那两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我的灵魂上,每一秒都在滋滋作响,释放着毁灭性的剧痛。她的脸,临死前那个凝固的、无声的、带着地狱甜腻气息的笑容,在混乱的意识碎片中不断放大、扭曲、旋转。
喉咙深处无法抑制地涌上一阵剧烈的瘙痒感,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噬咬。我猛地弓起腰,在警员粗暴的拖拽中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咳……嗬……嗬……”声音嘶哑破碎,带着胸腔深处沉闷的共鸣。每一次痉挛般的咳嗽都牵扯着额头伤口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老实点!”架着我左臂的警员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更加用力地箍紧。
我被踉跄地拖出了审讯室,走廊惨白刺目的灯光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混沌的双眼。身后,严锋的声音穿透铁门冰冷的缝隙,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清晰度传来:“小张,把那个处方药瓶的鉴定报告加急做出来。还有,联系法医,我要最详细的毒理分析和死亡时间倒推!特别是停药时间点,必须精确到天!”
处方药瓶……停药时间……精确到天……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狠狠砸进我因恐惧而疯狂鼓噪的心脏。林薇床头柜的暗格……那个该死的棕色药瓶……我的指纹?!
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搅。那个散发着霉味、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廉价出租屋……最后一次去“看望”她,确认计划万无一失……她蜷缩在破沙发上,像一截干枯的柴火,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我靠近时,她似乎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手肘碰到了床头柜……那个柜子……那个该死的、带着一个小小暗格的旧床头柜!我当时还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柜子,为了保持平衡……
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指纹!我的指纹,竟然留在了那个被她撕掉标签的、致命的空药瓶上!
“嗬……咳咳咳……”更猛烈的咳嗽汹涌而来,几乎要将肺叶撕裂。喉咙深处涌上的不再是单纯的瘙痒,而是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眼前彻底被黑暗笼罩,只剩下警员制服肩章冰冷的金属反光和拖拽我身体时摩擦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噪音。
…… ……
时间在拘留所冰冷的铁窗后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恐惧和那如影随形、越来越剧烈的咳嗽。每一次呛咳都像一次小型的爆炸,在死寂的囚室里回荡,引来同监室其他犯人嫌恶或麻木的目光。咳出的不再是空气,而是带着浓重腥气的粘稠液体,有时是暗红的血丝,有时是浑浊的血痰。
每一次咳出鲜血,眼前都会无法控制地浮现林薇在登记处喷溅鲜血的画面,还有她那个凝固的笑容。那句“死亡的味道真甜”如同魔咒,在每一次咳嗽的间隙钻进耳朵,挥之不去。
终于,开庭的日子到了。
法庭的肃穆和冰冷,比拘留所有过之而无不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我穿着不合身的囚服,被法警押解着,站在被告席的铁栅栏后面。手腕上冰凉的金属镣铐沉重地坠着。
旁听席黑压压地坐满了人。记者们长枪短炮的镜头如同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我。快门声密集得像暴雨砸落。无数道目光,好奇的、鄙夷的、愤怒的、冷漠的,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我死死困在中央,动弹不得。我甚至不敢抬头去寻找严锋的身影,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前冰冷光滑的地板。
“被告人周淮安!”法官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公诉人指控你涉嫌故意杀人罪、保险诈骗罪!对于指控,你是否认罪?”
认罪?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瘙痒感猛地窜了上来!“咳咳……咳……”我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剧烈地前倾,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爆发出来!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血丝!
“噗!”
一大口温热的、暗红色的、带着细小泡沫的粘稠血液,毫无预兆地从我口中喷溅而出!如同一个微缩的、残酷的慢镜头重演,鲜血喷洒在被告席冰冷的不锈钢护栏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随即缓缓流淌下来,在银灰色的金属表面留下刺目蜿蜒的痕迹。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在鼻端弥漫开来。
整个法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我无法抑制的、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和呛咳声在回荡。
法官的眉头紧紧皱起,敲响了法槌:“肃静!被告人身体如有不适,可申请休庭!但法庭纪律必须遵守!”
“法官大人!”公诉席上,严锋站了起来。他穿着笔挺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警徽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光。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丝毫波澜,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鉴于被告人突发身体状况,我方申请暂时休庭十分钟。同时,我方提交最新关键证据——被害人林薇的最终尸检报告及毒物分析报告!”
法警迅速上前,将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报告副本递交给法官和我的辩护律师。辩护律师匆匆翻开,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拿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严锋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法庭凝滞的空气,精准地钉在我因剧烈咳嗽和惊恐而扭曲的脸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法庭每一个角落,如同冰冷的宣判:
“法医最终鉴定确认,被害人林薇死于晚期肺癌引发的肺部肿瘤破裂导致的大出血及窒息。但关键点在于——”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死者体内检测不到任何本应存在的、用于控制肿瘤生长和缓解剧痛的关键药物成分!”
他向前一步,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我:“毒理分析及药物代谢动力学模型清晰显示,死者生前至少主动停用所有抗肿瘤靶向药物及强效止痛剂——两个月以上!正是这种人为的、蓄意的停药行为,极大地加速了肿瘤的恶性进展,并最终导致其在婚姻登记处领证时,在情绪激动和特定姿势下,脆弱的肿瘤血管不堪负荷,骤然破裂!”
两个月!精准的数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两个月前……那不正是她主动找上我,提出那个“完美”的骗保计划的时候吗?!
“而更直接指向被告人的证据是,”严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举起一个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棕色小药瓶,瓶身上的标签被撕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残留的胶痕,“我们在被害人林薇租住屋床头柜的隐藏暗格内,找到了这个原本应装有她救命药物的空瓶!”
法庭内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严锋的目光如同审判之剑,直直地指向我:“经痕检部门反复确认,在这个决定被害人林薇生死的关键药瓶上,清晰提取到了——被告人周淮安的完整右手拇指指纹!”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所有的狡辩,所有的侥幸,在那个冰冷的指纹面前,彻底灰飞烟灭!我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指尖触碰到那个柜子粗糙木质表面的感觉!怎么会?她算计到了这一步?!连我无意间的触碰,都成了她复仇计划里早已埋下的、致命的铁证?!
“咳咳……咳咳咳……”更加汹涌猛烈的咳嗽如同海啸般袭来,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呕吐感!我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股大股温热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被告席的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生命的倒计时。
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法官敲击法槌宣布休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空洞。
就在这时!
旁听席中排靠过道的位置,一个一直低着头、戴着黑色棒球帽和深蓝色口罩的男人,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突兀,瞬间吸引了周围的目光,包括正要离席的法官和公诉人。
他无视了法庭的秩序,径直迈步,朝着被告席的方向走来。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
法警立刻警觉地向前阻拦:“旁听人员!退后!不得靠近被告席!”
口罩男人在距离被告席铁栅栏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理会法警的警告,甚至没有看严锋,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的铁栅栏,越过地上我咳出的那滩刺目的鲜血,如同两道淬了毒的冰锥,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双眼睛!
即使隔着几步的距离,即使他戴着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双眼睛,那熟悉的、深邃的、此刻燃烧着刻骨仇恨和冰冷寒意的眼睛!和林薇临死前死死盯着我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几乎要炸裂开来!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真实感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
男人抬起手,动作缓慢而清晰,手指勾住了耳后的口罩系带。
在法庭无数道惊疑、困惑、屏息的目光注视下,他一点点地,将深蓝色的口罩摘了下来。
口罩滑落。
一张年轻、却异常苍白憔悴的脸暴露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眉宇间的轮廓,鼻梁的弧度,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和林薇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刻盈满滔天恨意的眼睛——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周淮安,”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冰冷平静,穿透法庭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子弹,精准地射向我摇摇欲坠的灵魂,“你还认得我吗?”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呼吸彻底停滞!这张脸……这张年轻了几岁、却和林薇有着惊人相似度的脸!三年前……那个雨夜……十字路口刺眼的车灯……挡风玻璃上那张惊恐绝望的年轻脸庞……还有事后调查中一闪而过的信息……林薇有个弟弟……双胞胎弟弟!
“不……不可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气音,带着无法置信的惊骇,“林深……你……你不是……”
“林深?”年轻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极端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那弧度像极了林薇临死前的笑容,“那是我哥!被你酒后驾车撞飞、碾过、当场死亡,然后你肇事逃逸的亲哥哥!”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在法庭里炸响!“我叫林默!被你害死的林深,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轰!!!
如同亿万颗炸弹在脑海深处同时引爆!天旋地转!眼前彻底被猩红的血色覆盖!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碎片疯狂地涌入脑海——刺耳的刹车声、沉闷的撞击、挡风玻璃蛛网般碎裂、车窗外那张年轻脸庞瞬间被惊恐定格、然后被车轮无情碾过……事后动用所有关系、金钱压下的那场“意外”……那个我以为早已被埋葬在黑暗里的名字——林深!
原来林薇的恨,不仅仅是骗保!这场精心策划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复仇,始于更早的血海深仇!她找到我,根本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治病!她是为了林深!为了她的弟弟!她从一开始,就是带着同归于尽的毒,一步步走向我这个刽子手!
“很惊讶吗?”林默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加令人胆寒。他向前一步,几乎贴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那双和林薇一模一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告:
“你以为我姐为什么能撑到领证那天?为什么能‘刚好’在登记处咳穿她的肺?”
他嘴角的弧度扩大,那笑容里充满了毁灭性的疯狂和快意:
“因为我每天‘贴心’地把她那些真正救命的药,”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如千钧,“都换成了——维生素C!”
维生素C!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我耳边轰然敲响!所有的谜底,所有精心布置的残忍,在这一刻彻底揭开!停药两个月……加速肿瘤破裂……床头柜暗格的药瓶……我的指纹……林默的换药……环环相扣,步步杀机!林薇用自己的生命,林默用他的隐忍和行动,共同织就了这张天罗地网!而我,就是网中那只自以为是的、注定被献祭的猎物!
“嗬……咳咳咳……噗——!”
再也无法抑制!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洪流猛地从喉咙深处、从撕裂的肺腑间狂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喷溅,而是如同决堤般汹涌!大股大股暗红发黑、夹杂着细小碎块的血块,从我的口鼻中疯狂地喷吐出来!像极了林薇在登记处最后的模样!
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囚服,染红了紧抓着栏杆的双手,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汇聚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沼泽。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气息,伴随着肺腑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充斥了整个感官世界。
视野被猩红和黑暗吞噬,天旋地转。身体的力量被彻底抽空,膝盖一软,我重重地向前栽倒,额头“咚”地一声砸在满是鲜血的冰冷地板上。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自己咳出的、在冰冷地板上蜿蜒流淌的暗红血液,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猩红之河。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鼻腔和口腔里那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气息,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濒死的感官上。
原来……
死亡的味道……
真的……是甜的。